第五十一章 雨夜借宿(上)

杜旭从后厅走来,脸色颇有些难看,他瞧着宋掌柜将两副棺材急匆匆抬到廊下避雨,又瞧见站在门口望向屋外倾盆大雨的张峒道,哪怕在夜色里,那死灰色的脸上依然浮起更加惨淡的表情:“张大人。”

张峒道转过头,拄着竹杖一瘸一拐走到杜旭身边,颇有些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腿:“杜老爷,你瞧这雨来得多不是时候,本官正欲离开,想不到须臾之间便被这大雨困住。本官瞧这雨来势汹汹,只怕令爱与贤婿的封土堆坟只怕也只能延后了。”

杜旭本来急匆匆想要将棺材下葬,却没想最终居然被天公摆了一道。只能勉强挤出一抹笑:“或可是小女还想在家中少住一两日吧?真是大不凑巧了。”

张峒道左右瞧了瞧,不由得先发制人:“大雨滂沱,本官尚且有伤在身,实在不便走动。不知杜老爷能否借本官一间客房,暂住一晚再行离开?”

“自然,自然。”杜旭连连答应,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思考,“今夜怕有不少客人要避雨暂住寒舍,恐无法为三位贵客各置一间客房。这位许夫人可否愿意与府内女眷处,将就一晚呢?”

李平阳这边还没有答应,张峒道倒是喊了起来:“不用,杜老爷只管为我等准备一间客房便可,我们自会安排。”

这话说得李平阳都不由得略显嫌弃地望向张峒道:这是在说什么虎狼之词,两男一女一间客房?还自有安排?

杜旭脸上难得露出些怀疑之色,他上下扫过三人,也只能拱手答应:“既然是大人的意思,那草民便派人去安排了。”

张峒道似乎对自己的这番安排颇为满意,不由得怡然自若地点点头后,悄悄附在李平阳耳边小声嘱咐:“此番好雨倒是打乱了杜旭的计划,只不过他对我们已经生出疑心。今夜不知有何种凶险,我们三人待在一处好歹相互有个照应。如此,也只能委屈夫人了。”

李平阳有些无语,尤其是面对张峒道那仿佛自己考虑周全想出天衣无缝之法的神态:“我非有意反驳,但是大人,其实民女是可以冒雨回到驿馆的,而且这样还能早些通知三位军爷做好防范,岂不是比我三人都困在这里要好上不少嘛?”

张峒道猝然回头,片刻后略带些懊恼地自己锤了锤额角:“真是喝糊涂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到?”

李平阳抱怨此事主要是因为今夜她本来存了些打算想要夜探杜家——这棺材多停的一夜,正是暴露其中并非全尸的大好时机。只不过若是回了驿馆尚可趁着夜色悄然行动,但是倘若要和张峒道共处一室,那需要顾及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不过事已至此,再回去和杜旭说明要离开反而有些刻意。只能先如此看着情势变化再做打算。

张峒道这才走了几步,忽然被人从背后叫住,一回过头,便瞧见一名着素净齐襦裙的舞姬脸上带着几分羞怯,盈盈望着他:“贵人莫走。在下捡到这穗子,敢问可是贵人所丢?”

那舞姬生得粉面桃花,一对杏眼顾盼含情,发丝间的钗罗微微晃动,从袖口伸出的白皙柔软的手指间捻着一只暗红的坠子:“贵人,这东西可是您丢的?”

张峒道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好一会凑近看了眼,随即摇摇头:“多谢姑娘,只是此物非我所有,姑娘可再问问其他来客?”

那舞姬脸上表情微微僵硬,缓缓放下手里的坠子,匆忙行了个万福礼就离开了。

李平阳在前面自顾自都快走到后厅,一转头就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多看了那舞姬两眼。因为舞姬外貌娇媚可人,纵使是在几位舞姬的对比之下也显得格外出挑,李平阳几乎是瞬间就认出那就是在舞蹈中看着张峒道含情脉脉的那位。

她背着手走过去,有些揶揄地上下打量一番张峒道:“大人好生不解风月。”

张峒道低头瞟了一眼李平阳,闷不做声地笑了笑,领着李平阳和陆载继续往后院走去:“什么不解风月?那女子捡到东西,好心来问我。那东西本又不是我的,我若答应岂不是成了偷窃之徒?”

李平阳原本看这张峒道那表情,满心以为他当真是看不懂对方的意思,听到他却又觉得似乎方才这人也是在装傻充愣:“方才那舞姬,其意并非在物归原主,倒像是心悦大人呢?”

张峒道叹了一口气,拄着手杖走在最前面:“她并非心悦我,而是希望能借我之力脱离苦海吧——这些教坊艺伎自幼不得自由身,空怀有一身的好本事,却只能取悦于人。对她们而言,若能得一值得托付之人已经是万般幸运,倘若有运气可以成为公子王孙的外室侧室,那这一生都算得上有着落了。”

“她未曾与我相谈,未曾知我姓名,只知我身份尊贵,故而以谄媚柔顺之姿意图取悦于我。”说着,张峒道不由得一声感慨,“想来,此举并非风月,而真意在于求生。”

李平阳一时都有些感慨,歪着头回味一阵后,不由得小跑几步跟上张峒道:“想不到大人居然有如此细致的心思。”

“你若是身在身在长安富贵名门,也都应当见惯了这些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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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进到屋子里,两位侍女已经将屋子点上灯,此刻正在送着热水进来,大约是由于夏季柴火不多,送来的温水只能绞一把帕子洗个脸。

杜旭给三人安排的房间在私庙后面的第一个院子里,这院子整体上颇为狭窄,园内仅有一处房屋,房屋正对一堵白墙,要从墙的旁边绕过去才能进入私庙,而屋后则令有一处拱门,可以从门中通向一条花廊,再花廊尽头则又再通向下一处院子。

张峒道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又取过巾帕擦拭:“如此看来,整个杜家应该就是一个“口”字环形的结构?依照这么看来,这结构看着倒是有些古怪?倘若真的有客人要去往后面的房间,不是要挨个路过前面的院子吗?”